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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万年宫折返长安,不似车驾仪仗往来需要多日,以弘化公主这等骑术好手的本事,兼有薛仁贵护卫在侧,不过三日多些便已够了。

打宫城含光门而入的时候,时近正午。

弘化公主伸手扇了扇风,觉得此地比之山中着实要热上不少,又恰逢今日头顶烈日,还有些热力上涌。

按说此时乃是留守长安的各部官员休息之时,但想到此前媚娘格外严肃的嘱托,和那封信中对于水患的忧虑,她步履未停,直奔位于秘书省与鸿胪客馆之间的太史局而去。

唐承隋制,以太史局为观测天文、撰写历法之处。

不过莫要觉得,太史局这种机构有个三五十人负责观察气象,再有三五十人负责修编历书也就够了。

若是算上在此地进学的学生,合计能高达千人。

就算去掉了十数个随驾往万年宫去负责记录和上报黄道吉日的,也还有四位数的人手。

弘化公主领着薛仁贵穿过了太史局门前的一片平房,便见灵台之前的廊下,天文观生与负责教习的灵台郎坐在一处,正在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享用中午的这顿廊下食。

她耳闻风声掠过,凭借着矫健的身手,下意识地伸手一抓,直接将飞到她面前来的一只毽球给抓在了手里。

眼看那发觉闯祸的天文观生战战兢兢地趋步上前,弘化也没跟她计较的意思,直接将毽球丢回了对方的手中,“来个能负责的人。”

其实也不用她多提醒,灵台郎早把“盒饭”放一边去了。

弘化公主早年间在宫中进学的时候没呆在这儿过,他自然不认得,可她身上的吐谷浑服饰却不难认出来,能以这等装束进入皇宫内苑的本就屈指可数。

再看随同来此的薛仁贵衣着和鱼袋……能判断出个大概了。

见他走上前来,弘化问道:“太史令何在?”

灵台郎应道:“我阿耶正在灵台之上。”

弘化讶然了一瞬,又转而想到,太史局这地方的官职大多是家传世袭,那么李淳风的儿子也在此地任职,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,便只接道:“那劳驾领路了。”

李谚自弘化公主的手中接过了天子赐予的准入手令,脸上的紧绷之色舒展了不少,“请随我上来吧,不过灵台的顶层均是我阿耶所布,请公主千万莫要擅动。”

弘化颔首。

做学问的人,总是难免有些怪癖的,何况是李淳风这种和“天”打交道的。

薛仁贵被留在了下头,只有弘化公主跟着李谚上了灵台。

这七丈高的灵台顶层,最为显眼的便是那架铜铸三重浑天仪。

二十一年前,这架浑天仪在四游仪与六合仪的基础上,又发展出了三辰仪的这一层,在测量经纬上更进一步。这架浑天仪一度被陈列在凝晖阁中,但自他于六年前担任太史令后,它便被摆在了灵台之上。

此时并非夜间,还不到以窥管指向星辰的时候,只有身着绿色官服的中年人正站在浑天仪之间,时而伸手拨弄着铜轨,时而在他手中的书卷上记录着什么。

弘化的眼力还不错,隐约自翻动的封皮上瞧见了《法象志》三个字。

“太史令。”这等办正事的场合,李谚可不敢公然喊出阿耶二字来,还是称呼着对方的官名。

李淳风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,听到这一声方才倏尔抬头,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。

这么一转过正面来倒是让人发现了,他的这身有点意思。

身上官服为了防止耽误事儿,被他收成了更窄的袖口,下摆也被捯饬了一番,颇显干净利落,但这张脸又无端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态,和衣着中的干练有些违和。

弘化还在斟酌如何开口,就见李淳风已快速地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物事,越过了那浑天仪周遭的防护栏,走到了面前。

“公主远驾而来,不是为了寻常事吧?”

弘化一怔,旋即笑问:“这是太史令卜算出来的?”

李淳风朝着李谚摆了摆手,示意他先退下,这才回道:“能在脸上和行动上看出来的东西,何必要用上卜卦之术。今日又有燕雀落于台前,有贵客将至,大约正应在公主身上了。”

“只是……”

李淳风道:“那燕雀叼走了我的早膳,似乎是个恶客。弘化公主,有何要事,不如直言吧。”

弘化公主倒是没想到,来见到李淳风后会是这等情形。

但好像,和有本事且聪明的人说话,确实没必要整这么弯弯绕绕的。

反正陛下不在此地,闲杂人等也不在这里,她何必先拿那为吐谷浑求取历书天象的理由搪塞,还不如直接切入正题。

武昭仪写的那封书信当即被她递到了李淳风的手中,“昭仪令我从太史令处得一个答案,近日岐州可有水患之可能?”

卜卦也好,天象也罢,只要李淳风给出个偏向于可能的答复,她即刻动手抢人!

李淳风:“……”

他好像同样不需卜卦,都能从弘化问话的神情中看出一种不妙的预感。

但在将信逐字逐句看过去后,他的脸色又严肃了起来。

人命关天的事情,由不得以妄言相答。